Aquarius

我們一直以來，都活在虛幻的認知裡，從一出生就是如此，直到長大就學、就業、結婚生子，直到生命走到盡頭蓋棺論定，我們都還深信不疑，我們就是那個---我們一直以為是某某某，叫什麼名字，身分證什麼號碼，有什麼職業和地位的「人」。



活在這世上的人，除了需要吃飯、睡覺、呼吸外，還需要一堆我們看不見的虛幻認知，否則就會失去存在的意義，產生很大的不安，感覺自己變成一粒塵埃，變成一隻流浪狗，即使死了也沒有人傷心哭泣。

這個認知也等於是一種「標籤」。
我們的存在需要一堆標籤，讓我們被自己和他人認知我們是什麼人；
同時，我們也一直在幫別人或某個團體行號、機構貼標籤，好讓我們的左腦得到安心，可以快速辨認誰是誰，誰是好人，誰是危險的，誰是可以信賴的。

在這個由無數標籤建構起來的世界裡，一旦有人對自己的標籤產生質疑，或缺少什麼大家都有的標籤，我們就會拚命去找新的標籤，直到新的標籤被找到，才能安心地扮演該有的角色，說我們該說的話，讓整個社會認同，承認我們的存在。

過去的時代，一個標籤可以使用很久，就像有古代的人一結婚，就當了一輩子的老婆或老公。
但在這資訊爆炸、瞬息萬變的新時代裡，人們卻一直陷於一種找不到新標籤的恐慌和不安中；
或許妳現在是妳，但過一陣子，妳就變成人家的老婆，又過一陣子，妳又變成離婚的女人，
又過了一陣子，妳又變成人家的第三者，變成情婦，變成偷情的女人，變成妳自己都不認同的歐巴桑...。

現代人每隔一段時間，就必須在茫茫人海中找尋自己的標籤，否則就處於缺乏認同的恐懼不安中，最後不是成為憂鬱症患者，就是退縮、封閉，成為社會邊緣人，成為街上的流浪漢或乞丏。

這個看不見的標籤，決定了你是否快樂、幸福或成功，也決定了你的心是否有個寄託，決定你是否人格正常。
我們可以幾天不吃飯、不睡覺，但我們不能一天沒有這個標籤，這個虛幻的認同。

因此，有人在事業上尋求別人的認同，有人透過穿名牌衣服，有人是用財富，有人用身上的刺青，有人則是不停地換男朋友或女朋友，來尋找對自我的認同；
有人則是加入一個宗教或社會團體，成為他們的一員，有了清晰穩固的標籤，讓他不再迷失，不再覺得孤單，或不被這個世界遺棄。

我們可以活著，都靠這個看不見的標籤，這也是為什麼校園裡的青少年，很需要和同學結黨成行，最怕被排擠；這也是為什麼很多年輕人需要加入黑社會或幫派，因為，他們都是特別容易迷失自我，失去標籤的群族。

如果你能保持覺知，你就能看見，這些標籤，這些虛幻的認同，只能用來欺騙自己和他人，對我們的內在沒有任何幫助。

如果你能觀照自己，你會發現，你不等於你的名字，你的身分證或保險號碼也不是你，包括你的戶籍和照片，也不是真的你，你是不真實的，你就像線上遊戲或網路遊戲裡，任何一個擁有遊戲帳號的使用者，但你不是真實存在的，你只存在在社會這個超大主機裡的虛擬遊戲裡。

標籤這個東西，只對外在的世界和遊戲有幫助，對於內在的靈性和自性，不但沒有幫助，反而還是人們精神疾病及焦慮不安的來源。

例如每年到了舉辦選美活動時，就會聽說冠軍早已內定，因為某候選佳麗和某評審的關係很特別，或者和主辦單位有什麼利益往來，甚至還聽說為了爭奪冠軍，
有幾位佳麗不擇手段地運用詭計來打擊對手。
這麼多美女用盡苦心，就是為了爭奪那個冠軍的標籤，有了這個標籤，她的身價就上漲，有一天標籤到期了，她又陷入尋求標籤的恐慌。

此外，很多人也把標籤建立在人際關係上，例如，和情人分手的人，似乎就失去了一切，不敢在朋友面前出現，不敢去公園、電影院，也不敢一個人過情人節或聖誕節。離婚的人也是，只要選擇跳出婚姻關係，就會被貼上是一個不懂得經營婚姻的人，或是不幸福、不圓滿的人。

我們的頭腦是超級標籤製造機，任何頭腦可以想出來的，都可以成為一個標籤系統來逼人就範。
例如，考不上某某明星學校的就不算是好學生；
沒有進入某某大企業的，就不是優秀人才；
沒有多少年收入，或財富沒有超過多少的，就是下等人；
沒有吃素、念經的，就是神棍，就是假學佛；
不愛讀書的孩子，就等於不良少年……
當你沒有覺知地陷入這種標籤遊戲之中，你就注定無法從煩惱中解脫。

我記得我在高中時，有一位同學被老師貼上小偷的標籤，說他偷了班上某某同學的零用錢，結果，隔天這位被指為小偷的同學，在家裡上吊自殺。
這些標籤雖然看不見，但殺傷力驚人。

過去我被倒帳時，我就被貼著失敗者的標籤；
過去，當女朋友要求一些我做不到的事，而且拿我和別人比較時，我也被貼著沒出息的標籤；
工作了一整天回到家，累得無法動時，老婆也會為我貼上大男人的標籤；
客戶要求不停地續攤喝酒狂歡，最好玩到天亮，但我說肝已發炎不能喝時，我就被貼上沒有把他當成自己人的標籤……

我曾到某個地方旅行，一下火車整個火車站擠滿乞丏，頓時間幾十隻手伸向我，
當我聽當地朋友的勸不給錢時，我又變成了沒良心的壞人。

人們在這標籤世界活得夠久時，就懂得如何用標籤來逼你就範。
這就是這個虛幻世界的遊戲規則，當你撕了幾百張標籤還是撕不完時，
我們該如何在身上貼滿標籤的情況下，又能自在的活著呢？

禪宗講求的自在，無住，都是從觀照這些標籤下手。
首先你要認清自己是誰，要看見自己內在的本性；
接著，你就能看清身上到底有多少你自己貼上，或別人為你貼的標籤，
然後任何時刻都保持覺知地「做你自己」，就可以又安住在這個標籤世界裡，
又不和這個標籤世界對抗，過你的自在日子。

當我們覺醒，就能不讓任何標籤沾染我們的自性，即使別人貼得再多，我還是我，
沒有恐懼，沒有焦慮，沒有患得患失，沒有罣礙，才是真的「無我」、「無住」，
因為，沒有我的執著，就不用去在意別人的看法，萬緣無住，任它來任它去，沒有罣礙，
所以擁有清淨無染的金剛心。

所謂的金剛，可以看做比磁磚、玻璃、不鏽鋼還堅硬的東西，大家都知道為何廚房、浴室裡，都要用這些磁磚、玻璃或不鏽鋼，因為不管任何髒汙沾染上去，只要用對方法，都可以把上面的髒汙刷掉，而不損其本來面目。

保持覺知，學習觀照，自然就能擁有這樣的清淨無染的金剛心。
如此一來，儘管有再多的標籤貼上來，頂多只能貼到我們外在的部分，而無法貼到我們的內在，那些頭腦製造出來的妄覺、不安和焦慮，就不會再折磨我們。

此外，當你觀照到萬物都是不停流轉幻變的實相，你也會停止去玩這個貼標籤的遊戲，因為，人是活的，萬事萬物都是活的，那些對死的標籤執迷不悟的人，仍拚命對自己和這世界貼標籤，就等於是不停地把標籤貼在河流的傻子，會做這種傻事的人，都是中了頭腦的詭計，他們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，表面上是人，骨子裡卻只是無明和妄覺的奴隸。

總之，保持覺知地活在標籤的世界裡，但又不屬於它吧！畢竟，標籤已是這個文明社會的遊戲規則，當大家還在當傻子往你身上貼標籤時，你也毋需抵抗或解釋，至少你看清了自己是一條河，而不是一個「商品」，有這樣的覺知，就足以離苦自在了。


本文作者 / 吳九箴

本文摘自<你可以成佛，卻不能成為悉達多>
由人本自然出版社發行。